本文转自：河北日报欧洲杯体育

金凤台古迹。 本报记者 龚正龙摄

北皆弟子立像。 本报记者 龚正龙摄

邺城博物馆。 李海波供图

夕阳下的漳河。 李海波供图

□姚伊飞

历史的浪花，冲击拜谒者的心灵。

邺城，始建于春秋时代。东汉末年以后，先后成为曹魏、后赵、冉魏、前燕、东魏和北皆六朝国都，素有“三国梓乡，六朝古都”之好意思誉。它不仅是古代的政事军事大本营，更是如故的文化中心。

跟着历史画卷徐徐张开，东说念主们对邺城的意识渐渐加深。核桃园北朝梵刹、北吴庄佛造像埋藏坑等地的考古发掘，鼓吹邺城手脚多元文化碰撞地的历史价值被再行发现。其中，邺城博物馆和邺城考古博物馆束缚推出带有“邺城钤记”的稀有文物展，如故静止于书卷中的古都邺城，正立体纯真地呈当今众东说念主眼前。那些金碧辉煌的时髦遗迹，精明在历史的星空，成为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纯真载体。

——编 者

一

为了看古邺城那广阔如星空的文物张含韵，乙巳年正月初五，我再次驱车来到临漳。

距离上一次来看它们不外月余，那些藏品模样一直在我心里耽搁着。县城的说念路平坦广阔。频年修建的邺城博物馆和邺城考古博物馆相距不外二十多公里，馆藏文物可谓夺东说念主心神。

邺城，曹操曾雄踞于此，后为曹魏、后赵、冉魏、前燕、东魏和北皆的都城，身负朔方政事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化中心闻明。再其后，它由盛转颓，在战事中被焚成残垣断壁，再被经年奔流改说念的漳河水埋藏在了泥沙之下。之后，一旦又一旦，看不见的旧城之上建了新城，中休止着坚贞冰冷的厚土。地皮上的庄稼一茬又一茬，青了黄，割复生，晨昏日暮，斗转星移。邺城，似乎仅仅个神话，它存在过的大部分陈迹深深封存于地下。

原址勘察至今仍在络续，古河说念里往往有旧物件露头。那是邺城显现出的遮拦之角，足以供今东说念主奇想天开。这些年间文物不息出土，我很宝贵临漳县的文物保护职责者，毕竟莫得几个所在有这么的历史和家底啊。

邺城博物馆里有各样文物数千件，邺城考古博物馆里则是数百件佛造像文物。那些摆列于展厅的文物，是从不同所在不同东说念主手中转折而来。从收罗建造到对外展出，都经验了不寻常的波折过程，临漳这几代文保职责者和邺城考古队的队员们，一定最能细说始末。然则，他们都很讷言，他们更情景让你去赏玩馆藏，而他们终年在泥地里捡拾，手指粗粝，脸孔沧桑，他们笑说不露脸最佳。

二

来参不雅邺城前，我读到当地网上一则新闻：临漳县邺城考古博物馆网红文物“邺城萌娃”与邯郸市博物馆网红文物“邯郸含笑”开展组合推介活动。

“邯郸含笑”是一尊红砂石罗汉像，是三级文物，所属年代为唐朝，峰峰矿区常乐寺出土。它面带笑脸，脸颊带两个深深的酒窝，可儿中感奋着贞洁的适意与祥和，天然历经灾荒，身躯不全，但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喜乐，让东说念主心生适意，这甜甜的含笑穿越了一千余年。而临漳县邺城考古博物馆的网红文物“邺城萌娃”，我一定要去实地寻访一番。

当文物成了“网红”，可见众东说念主的偏疼之情。

其实“邺城萌娃”是一座弟子立像，出土于北吴庄佛造像埋藏坑。早在2020年邺城考古博物馆开馆时，它就被参不雅者所深爱。我想其华夏因，简略是馆内造像里它较另类，因为除佛与菩萨以外，属于弟子的造像唯有寥寥两三尊辛苦。而它又是这几尊造像里最有焚烧气的。

此时，这尊弟子立像就站在邺城考古博物馆三展厅。

隔着玻璃，我永远眺着。单从工艺来讲，与其他造像比拟有些简便。这尊北皆弟子立像白石质量，仅雕有上半身，右臂肘前端残毁，左手提着净瓶。这个僧东说念主的脸庞，线条通顺一气呵成，脸蛋似有婴儿肥。面貌依然是双耳下垂弯眉细指标神态，却是张凡东说念主脸，嘴小唇薄，透着些许古灵精怪。颈部有古代建造插嵌的铆杆，裸露一小截细细的陈迹，反而拉长了脖子，脑袋略成微仰之状，眼神有些傲视之意。那不是傲慢，应该说是即兴减轻更符合，那神志放心自得。

这尊弟子立像能得到参不雅者的深爱，简略就因为这锐利的神态吧，亲近，和蔼，莫得距离感。馆内的训诲员说，好多东说念主说他像某位我方意识的东说念主。而我玩笑，他手里提着的，确切是净瓶吗？这么懒散斜持在手，真有些奸巧呢。

我无法捕捉到他的宗旨，那双眸过于细长，似乎还荫藏着欲说还休的旧事。我不由得出了神，这位离俗世最近的、年齿最轻的弟子仿佛心有灵犀，在向众东说念主倾吐，讲起了他当年的亲自经验——

幽静的地层下莫得季节，可“我”（“邺城萌娃”自述）总能感受到某一时刻，春风吹过大地，我头顶的大地上，有一枝桃花经验了含苞、开放和凋落。花瓣落地的声息，幽微窸窣，我却能听得澄澈。不知说念在那黑擅自被埋了若干岁月，漫长到我身边的同类们都已闭目入定，要放浪地睡个几百上千年。

我本是块白石，被石工雕镂成东说念主形，赋予了精魂。在大地上的本领，造像们都以身许国，承载着众东说念主的委派，享受着充裕的香火。短暂有一天，大门被撞开，那些触碰我身段的手不是眷注恭敬，而代之以狰狞草率，我被重重砸倒，右手臂断裂开来，不知所踪。一座精深的深坑在漳河岸边恭候着，咱们这些造像被全部插足深坑，自此辞世间再无踪影。和我一皆葬身于此的，有唐朝武宗年间的造像，还有北魏太和年间、东魏等时代的造像。

漳河水大都次改说念冲刷邺城大地，却不曾冲开过咱们头顶的土壤。直到考古队的洛阳铲探进来的本领，千里睡的尘埃簌簌惊起，掩埋千年的机要显现了音尘。被移出来时，我听到了今东说念主的咋舌。蓝本，咱们那一坑同类，是邺城考古史上要紧的发现。出土了2895件（块）佛造像，创频年历史之最。另有造像碎屑3000余块，内部已找不到我的手臂。咱们跻身的所在，被称为北吴庄佛造像埋藏坑。

就这么，咱们被叫醒了。那是2012年年头。重见天光的那一天，全国渺茫，大雪飘飞，这人世俗世第二日即是除夜。

三

站在邺城考古博物馆的另一个玻璃展柜前，久久谛视。光束斜斜打在龙树背龛的众佛衣褶上。那些被北皆工匠凿刻出的衣袍褶皱，如同水纹激荡，泛着玉质的光。朦胧间竟以为，这束光是穿过一千四百多年，才抵达今东说念主的瞳孔。

这里的每样藏品，都佩戴着旧日古邺城的王者之气，让东说念主怀了敬畏之心，用眼睛对它们不雅摩、环绕、请安。不雅者一看再看，细碎地挪着脚步。

那一坑出土了近三千件佛造像，至今也不外将其中有代表性的挑出了300多件来展出。造像多为稀有的白石材质。邺城的白石，主要取材至今保定曲阳、北京房山、河南安阳等地，尤以曲阳居多。

前两个展厅多是镇馆之宝，谭副造释迦像、说念智造释迦像等，2019年都曾在中国国度博物馆向众东说念主展示过。

我来博物馆几次，竟学会了一些分别北朝佛像旦夕期特征的常识。比如看到的坐佛三尊像，衣袍丽都繁复，下摆外撇，发髻较高，便记下了此种作风就是褒衣博带。进入了北皆中后时代，作风渐渐交流为曹衣出水。北皆曹仲达的绘图作风，就是用腾达的细线来推崇贴身的衣褶，宛若水浸般紧贴身段，从而身形隐现，身形分明。这天然也影响了佛像的造型，头顶的肉髻扁平了下来，僧衣薄软贴体，衣纹现实大肆。我更可爱后者的作风，有密致入微的好意思感。

展厅靠墙的侧面不显眼的位置，摆放着一尊念念惟菩萨像。背后佛光只剩半壁，头冠垂带缕缕分明，三兽并驾承托，菩萨稳坐其上，一腿支地，一腿盘起，白石躯体如玉莹润，腰围纤细，衣褶繁密，两臂皆断，独留一手轻搭在脚踝处，十指纤长柔腻，宛如无骨。

和我一同戴着耳机听训诲的还有一位中年女士，训诲截至后我看她洗澡的神态，便问她从哪儿来。说是从云南坐飞机来的。大年头五啊，她一个东说念主远说念而来。本来她还准备去峰峰的响堂山石窟看一看，却莫得臆测好行程，来不足去了。邺城博物馆因再行布展而闭馆，她也缺憾错过。我要了她的关系样子，接待她多共享邺城的宝物与史料，格外是等邺城博物馆再行开馆之后的新模样。此前馆内展出文物440多件（套），再行布展后还不知说念有若干惊喜呢。

四

提到邺城博物馆，就总想起临漳这几代文保东说念主。我看过对于他们的零碎纪录，临漳是历史重镇、文物大县，县文保所经验四任长处，现已改制并入县文化广电和旅游局。这几十年来，他们付出了诸多重荷，许多故事鲜为东说念主知。

本想采访《千佛出土记》的作家，临漳县原文保所长处王福生。但因诸事繁芜，历久未能连线。我给邺城博物馆副馆长李延亮打去电话。李延亮亦然老文保东说念主了，当年千尊佛像出土之时，他一直在现场见证。这让我深知，邺城古迹是矿藏之地，一世有勘察不尽的惊喜悬念。

谁能猜度这一馆矿藏，当初是从一辆排子车起步的呢。新中国临漳县的文物保护大计，始于1977年的阿谁春天。国宝洒落民间，征集争分夺秒。临漳县邺城文物保护与发掘小组率领办公室的王祥礼、乔文泉他们几个东说念主，撸起袖子挽起裤腿，拉起一辆排子车就急遽启航了。

很快，临漳县负责诞生文物保护所，乔文泉新官上任。在其时偏远凄婉的邺城三台之下，文保所牌子挂起来了，老乔把破败的东院打理出来几间屋，辟作念专诚的文物库房。接着要去把之前临漳县文化馆积存多年的文物，都搬挪到这个所谓的新库房来。那本领县里保存的文物，多是从漳河历次急流中冲出来的大块头，有的重达百斤千斤，怎样搬运？更生的文物保护所一穷二白，连租辆汽车的经费都莫得，老乔说，咱们用排子车拉，毕竟文保所里几个职责主说念主员都是男东说念主，当个车夫出个蛮力也还行。

从临漳县文化馆到三台文保所，20多公里的路，从早晨到薄暮，一辆排子车，几个文保东说念主，一身而执拗地躬身前行。王福生曾说：“那一辆装载着文物的排子车，硬是和老乔们一说念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过来，这些文物，是其时邺城文保所的全部家底，亦然临漳这个文物大县文保功绩的‘第一桶金’。”

即便如斯，库房仍显得空空荡荡。这哪像个文物大县啊。那本领，漳河水里或畴昔的古河说念上，老匹夫总能拾捡到什么东西。第一代文保东说念主每天出去挨户挨门征集探访，只须听说了谁家有老物件，文保东说念主就去了解情况，把从老乡家收罗来的东西同样同样燕子衔泥似的运回来。

终于，仓库里满当当，有些限制了。他们特辟了一间屋子，遴荐极品办了一个展览。这是临漳县举办的第一次文物展览，繁密文物走向台前，走进众东说念主视线。1972年出土的莲斑纹瓦当，1995年清算的夯土台基……其中，在铜雀台古迹中发掘出的青石螭首，高近半米，长近两米，头部微抬翘起，头绪被雕镂得夸张而细致，足可窥见当年铜雀台的壮好意思丽都。2008年，青石螭首东渡日本参加“大三国志展”，引起轰动。还有一件稀有的石枕，定名射猎纹枕，是国度一级文物。字据其上雕镂的斑纹作风，判断其应是来自远方的波斯一带。

越来越多的文物爱好者慕名而至，小摆列室愈见寒酸，苟简的仓库里也快放不下文物藏品了。其后竖立仓库的专项拨款下来了，几代文保东说念主迎来了难忘心骨的大库房。2000年春，文物们再一次乔迁，总结宁静。2009年邺城博物馆奠基动工，2012年风格的博物馆开馆迎客，3年后邺城考古博物馆精明登场。

这一天，我踱步于展厅，心潮转机。在展厅游动的光斑中欧洲杯体育，数字与坐标在玻璃展柜下交汇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，打捞起一座城池的过往。龙树背龛的菩提叶在光影中轻轻震荡，恍若当年匠东说念主凿下终末一击时震落的石屑。它们，于邺城漫长的夜里醒来，照亮邺城的历史星空，向众东说念主论说一段段故事，对于邺城，对于铜雀台，对于漫长更替的岁月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