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图/视觉中国）

“三千多年前的事和近六十年的事，相似挑升旨酷爱。”

✎作家 | 阿瑞

✎剪辑 | 陆一鸣

“入学即作事，还带编制”，如斯小众的模样，有一天果然用到了考古专科上。

放在几年前，高分考生报考考古学照旧桩大新闻，东说念主们通常要争论高考志愿该选“防御”照旧“钱途”。跟着考古文博类记录片、综艺节目热播，以及多样博物馆网红文创的出圈，这个冷门专科正在偷偷变热，部分省份“文物全科”公费定向招生筹画颇受关注。在酬酢媒体上，也不乏年青东说念主饶有风趣地发帖默示念念学考古。

但考古从来不是外在光鲜亮丽的做事。原野发掘时的“灰头土面”，并不单是是一个忙里偷空的段子。大多时候，考古责任者挖到的齐是古东说念主的“活命垃圾”，他们要耐着性子整理万般各样的文物碎屑，编撰无聊的考古简报、陈诉。而博物馆里那些无足轻重的雅致文物，是堪比抽卡游戏里SSR的存在。

二里头遗迹（约前1750一前1530年）出土的嵌绿松石兽面纹铜牌饰。（图/IC photo）

当东说念主们参不雅博物馆时，莫得一件文物会极度表明是谁发掘的、谁开发的。在考古学史的费力里，也少辩论于普通考古责任者的记录。闻明考古学者许宏曾欷歔，念念要意志鲜嫩无邪的他们，险些是一种奢求。

许宏议论过要书写考古责任者，但苦于元气心灵不济，止于念念念。没念念到的是，他的博士生张飞接下了这个任务。在繁忙的学业之余，张飞访谈了二里头遗迹十余位技师、民工、村民等，最闭幕集成《我在二里头考古》一书。

近日，张飞秉承了新周刊的采访，再次说明普通考古东说念主的故事。

“考古应届毕业，有三年责任教学”

张飞1993年出身于安徽农村，从小可爱历史，高考志愿却填报了政事学，因为家东说念主误以为这个专科合适考公事员。读本科时，他在记录片里看到考古学家的故事，萌生了报考考古学的念念法。“其时一头热，以为东说念主生片晌，照旧要追求我方可爱的东西，莫得议论好不好作事。”

2016年，张飞获胜考上了山东大学的磋议生。硕士导师陈雪香对这个跨专科的学生很好，在他入学前就保举他去高青狄城遗迹实习。和许多初出茅屋的实习生一样，在工地上失慎犯错时，张飞以为我方遏止了历史遗迹，简直“擢发可数”。其时，他十分沉闷地问带队古道：“一个才调有问题的东说念主，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及格的考古东说念主吗？”

考古东说念主日常“挖土”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带队古道问显着事情历程，宽慰他问题不大。为了饱读舞他，古道讲了个不太贤达的普通东说念主成为考古学家的故事。等张飞崇拜学习了考古学以后才发现，古道说的阿谁东说念主其实是天才。

硕士行将毕业时，张飞议论到我方的本科不是考古学，读研时刻积聚的教学也未几，平直作事的话拦阻易找到可爱的原野发掘责任，于是遴选连续深造，考上了许宏的博士生。

张飞第一次来到二里头遗迹是在2019年，随古道一同插足二里头科学考古60周年的学术会议。其时学者们聊到学术史，许宏与赵海涛齐欷歔对于考古东说念主的记录高出少。张飞赶巧和他们在读消除册书——《殷墟发掘职工传》，心中激起了一点摇荡。

在考古现场，学者、学生、技师、民工一同责任。（图/《发掘记》）

一般考古工地的探方基本齐是25平方米的，但二里头遗迹因限制雄壮，大部分的探方在100平方米及以上，对实习生来说，很难快速上手。2020年来到二里头遗迹实习后，张飞忙于原野发掘、写论文，一度放下了写“职工传”的念念法。

那年冬天，一位名叫郭振亚的大叔来责任队探望许宏，他是二里头遗迹第一件青铜爵的发现者，曾担任村干部，与历任四位考古队队长齐是好友。郭振亚与许宏聊到了许多旧事，又激起了张飞的写稿冲动。张飞向古道默示，他自得对二里头的考古东说念主进行访谈，书写他们的故事。

硕博时刻，张飞以一年一到两次的频率，经营在七个遗迹作念历久实习，不错说是“应届毕业，有三年责任教学”。几次实习下来，张飞也在二里头遗迹前前后后待了近两年，他挤出时候完成了任务，在博士论文答辩前交出了书稿。彼时，他还不知说念我方毕业后能获胜考进中国社科院考古所，以为我方也许从此莫得契机再来二里头遗迹。

与二里头遗迹辩论的普通东说念主

考古学家石璋如在写《殷墟发掘职工传》时，除了书写技师民工们的孝敬，还记载了他们的个东说念主故事。张飞也但愿能在书中记录与考古辩论的“芸芸众生相”。

许宏全程罢休让他去作念，但张飞很快发现，我方把写访谈录这件事念念得简便了。夏商分界是中国考古学术史上争论时候最长、参与东说念主数最多、发表恶果最多的课题，其围绕的中枢就在于二里头遗迹。在访谈之前，他需要查阅大齐的费力。

乳钉纹铜爵，二里头遗迹出土的第一件青铜礼器，亦然我国现时发现的期间最早的青铜爵。（图/二里头夏齐遗迹博物馆官网）

1959年5月，考古学家徐旭生从登封到偃师，一齐进行“夏墟”窥伺，在村民的匡助下等一次发现了二里头遗迹。文物保护员郭振亚左证徐旭生的日志，拜访窥伺后找到了当年为其引路的东说念主。张飞在书中写下他们的名字：文化馆干部高文让、上交第一件文物的村民赵法在。

自徐旭生首次打听二里头，已历程去六十多年，遗迹的存在早已影响了当地的文化。在其他场所，考古东说念主平淡因为占地问题需要与当地住户疏通，容易产生纠纷。但在二里头，村里的围墙上写满了文物保护的口号，村民们齐高出意会和缓助考古责任。

一听到新来的学生是考古队员，村民就会暖和地打呼叫。还有不少村民平淡从家里带万般小吃、点心来责任队共享。领队赵海涛说，他们是“全中国最佳的村民”。

一张考古队野外窥伺的旧照，左起赵静玉、郭淑嫩、许宏、功令成、赵海涛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而这些年，考古队的责任者也匡助不少村民步入了考古行当，改革了他们的一世。

20世纪80年代，有位叫王丛苗的女孩刚刚高中毕业，请假的表姐让她代替我方给队里作念饭。她对表姐说：“我什么齐不会，作念饭作念得不行口。”表姐的陈诉带了些幽默，她说没事，考古队的东说念主对吃饭条件不高。

没念念到，王丛苗旁不雅考古队干活，我方也萌生了兴味，加上为东说念主比拟实诚，技师们保举她留住来。自后，其时的队长郑光给了她去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培训的契机。淌若莫得考古队，像她这么的孩子，如今可能成为农民或家庭主妇。王丛苗在二里头遗迹责任30年，作念到了高等技师，前些年还当选为河南省东说念主大代表。

张飞的母亲是功绩型女性，是以在访谈时，他很关注考古东说念主均衡家庭与功绩的难题。一些女性技师除了责任，还要兼顾家务、评释孩子，偶而不得不带着小孩来工地干活。此外，还有婆婆反对儿媳考古、丈夫无暇管孩子……这些女性考古从业者的苦涩与收成，张飞齐一并照实记录。

王丛苗手把手造就生绘画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原野考古其实是无聊的，偶而候遭遇深沉的问题会高出沉闷，淌若考古责任者莫得其他爱好来排解烦忧，很可能难以坚握。技师王宏章就购置了一套出动卡拉OK开拓，常在休息时邀请责任队的学生和他通盘唱。

张飞下定决心记录下层考古责任者简直可儿的一面后，平淡寻找契机在工地上和技师、民工们聊天。由于日常发掘任务粗重，崇拜访谈通常约在深夜。有些民工早先不肯秉承采访，得知是领队批准的，不会迂缓责任，才理财下来。

张飞还决定为受访者提到的每一位考古东说念主写下注目，记录他们的生（卒）年份、曾在哪些遗迹责任。天然无法采访统统东说念主，但他念念辛劳在边缘里留住有东说念主存在过的印迹。查找名东说念主的费力很便捷，但要找到普通技师的生平信息并非易事。他们是容易被忽略的群体，天然深度参与考古学术陈诉的绘画、查对责任，却很少有东说念主能留住名字。

除了发掘算帐，技师还要辨识陶片、画器物图。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比如王丛苗提到的对她匡助很大的屈如忠，是二里头遗迹的第一代技师之一。张飞通过在安阳时意志的技师找到了屈如忠的后代，收尾连他们齐记不清他的生卒年份。张飞险些毁掉了，临了，在成书阶段，河南文艺出书社的剪辑找到安阳考古责任站的站长，才问到了信息。

哪怕只是寥寥几笔的注脚，一个普通东说念主得知我方被写进一册书里，也饱胀令他们感动。当张飞辩论到技师冯九生时，他说：“莫得念念到还有东说念主自得记录我。”另一位技师王相峰在收到书时，昂然到连说多个“太好了”，更是给家东说念主一又友齐送了书。

考古与当下，相似挑升旨酷爱

互联网流传着一则与考古东说念主交流的“规定怪谈”，其中第一条即是“不要提《盗墓札记》”，因为考古东说念主与盗墓者不共戴天。影视作品和演义里的盗墓看似很酷，但简直的盗墓仅以寻宝为主义，彻底不议论历史文化价值，以致会遏止墓葬的原始信息。

“许多东说念主说考古是官方‘盗墓’，二者其实彻底不一样。考古是为了获得更多往常期间的信息，莫得利益的考量。”张飞强调。

尽管如今二里头遗迹险些莫得盗墓表象，70多岁的民工郭万仓照旧自觉承担起夜间保安的责任。遗迹上装配了录像头，也会有专东说念主巡查，但若挖到蹙迫的东西，责任队照旧会支起帐篷，派东说念主一夜督察。几个东说念主通盘在朝外守着，看星空、聊天，忙里偷空，忙里偷空。

二里头遗迹出土的龙形器，长达60多厘米，由2000多片绿松石构成，号称中华英才龙图腾最平直、最正宗的根源。（图/《缘何中国》）

考古发掘时，偶而还会挖到祭祀坑。张飞平淡念念，这些躺在坑里的东说念主也曾松弛地终默契片晌的一世，但他们不会念念到，三千年后有东说念主把他们挖出来，通过磋议他们的骨骼，把他们是那里东说念主、活到什么年齿、生前吃了什么东西、得过什么病齐规复出来。

交出《我在二里头考古》书稿后不久，张飞完成了博士论文，主题是二里头齐邑陶器的分娩与耗尽。责任后，他被分拨到二里头遗迹，又交运地和他所记录的东说念主们重聚。

握续发掘65年以后，学界也曾对二里头遗迹有了进一步的意志。以前，东说念主们认为它只是是九宫设施布局，当今也曾证明是多网设施布局，在二里头之前的统统遗迹齐不像它这般井井有条，足以说明它的蹙迫性。

300万平方米的二里头遗迹，于今只发掘了5万多平方米。（图/图虫创意）

但这65年间，考古责任者只是发掘了二里头遗迹不及2%的面积，还非凡不清的问题恭候解答。

在二里头遗迹出现前的龙山期间，活命在此的东说念主类很少，遗迹疏淡。但是到了二里头遗迹所在的时期，这里短暂兴起了300万平方米的大齐市，很有可能是一座外侨城市。外侨到底是那里来的？城市里的稀少资源如绿松石、铜器、陶器、动植物，不行能全部是土产货分娩的，又是从何而来？

二里头到底有莫得翰墨？这一问题是阐发“二里头是否为夏齐”的要津。遗迹于今还未出土翰墨，有东说念主认为，也许是翰墨莫得留在能保存下来的介质上。有学者默示，东说念主东说念主争说夏文化是不严肃的，但张飞却以为，“这是咱们共同的祖宗和历史”，是以他挑升在访谈时问了每位受访者消除个问题：“你认为二里头是不是夏齐？”

一代又一代东说念主接着挖下去，对个东说念主而言，也许穷其一世齐得不到谜底。许宏平淡说：“咱们长期也不行能获知其时的真相，但仍怀着最大猖狂迫近真相的执着。”张飞深以为然。

《我在二里头考古》

张飞 编订

河南文艺出书社，2024-10

考古学家俞伟超在原野发掘时，会像造就生一样向当地农民进步考古学常识。许宏在担任二里头遗迹考古队队万古，时常参与公众科普讲座。张飞以为我方尚在积聚常识的阶段体育游戏app平台，但在翌日，也但愿和古道一样参与公众考古进步四肢。因为考古从来不是闭门觅句，需要社会各界的意会与合营。